董悠悠，艺术品挖掘小萌肘 古斯塔夫 莫罗 （1826-1898），俄狄浦斯和斯芬克斯，1864，布面油画，206.4 x 104.8 cm，大都会博物馆，纽约 在乌云笼罩下的悬崖峭壁间，有零星的飞鸟翱翔的山谷，有股荒凉感油然而生。只见岩石之上一位几乎裸体身材健壮拥有金色披肩长发的男子侧身背靠岩石站着。绿色的袍子从他的右肩垂下，遮住他一半的身体，他手握红色长枪，枪尖点地，自如而高贵地站着。此时，一位拥有绝美脸庞的女子，头发被精致挽起、戴着发冠、露着玲珑的胸脯正趴在他的身上，并用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深情款款地凝视着男子，而男子却目露凶光地瞪着女子，如此镇定，简直冷酷。这是有事发生的样子呀！难道是，女子告白未遂，扑倒不成？然而，拉开距离再看这位绝色女子，会发现她是名副其实的天使的脸庞，魔鬼的身材：她只有脸和胸为女子的模样，除此之外便是动物的零件。 她是谁？在古希腊神话中，有这么一位拥有女性脸蛋和上身、同时具有狮子身体以及飞鸟翅膀的生物，她名叫斯芬克斯（Sphinx）, 是九头蛇（Hydra）的姐姐。 她在这里做什么呢？在这不远处有个名叫底比斯 （Thèbes ）的地方，其国王拉伊俄斯（Laïos）曾经调戏诱拐过皮萨国王佩洛普斯的小儿子克律西波斯（Chrysippos）（不要怀疑，我性别没有写错），并导致了他克律西波斯自杀。佩洛普斯向神祈求降罪于拉伊俄斯，宙斯的妻子赫拉为了惩罚这位调戏者，便派斯芬克斯（我们今天的女主角）蹲守在底比斯城入口处的高山上，占据主要道路，问过往的行人一个谜语。如果行人可以解答出来，她便放行；如果答不上来，她便吃了那人或把那人扔进大海。 前景中被鲜血染成红色的岩石，想要努力抓住一线生机的手，身体不知在哪里的脚，隐约的白骨和皇冠似乎暗示着有不少人已葬身于此，其中也包括底比斯现任国王克瑞翁 (Créon) 的儿子埃蒙 (Haimon)，跌落的皇冠应该是属于他的。所以克瑞翁承诺：无论谁能把底比斯从恶魔中解救出来，就许其国王之位，并把自己的妹妹、上任国王的遗孀伊俄卡斯忒 (Jocaste)，就是上文那个调戏者的妻子，嫁给他。 通常，唯一能与斯芬克斯对视而立的是一位叫俄狄浦斯（Oidípous）的少年，他的名字在古希腊语里是双脚肿胀的意思。为啥取了这么个名字呢？因为他父亲得到神谕说将来他会被自己的儿子杀死，为了防止预言成真，俄狄浦斯一出生双脚就被刺穿并被绑起来丢弃在山林里。之后俄狄浦斯被牧羊人发现，后被科林斯（Corinthe）的王波吕波斯（Polybos）收养，给他取名俄狄浦斯。俄狄浦斯长大成人后，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便也去请示神谕，他得到的答案与他父亲当年得到的一样：他将杀父娶母。为了防止预言成真，他离开了他的养父养母。 当俄狄浦斯到达底比斯时，遇到了斯芬克斯，这幅画便是斯芬克斯与俄狄浦斯对决的一幕。斯芬克斯向俄狄浦斯提出那个著名的谜语：“什么生物，早上用四只脚走路，中午用两只脚走路，晚上用三只脚走路？”（咱都假装挺难的谜，可好？） 俄狄浦斯从容地给出了答案：“人。因为人在婴儿时期是爬行的，人的婴儿期相当于人一生中早晨；当人慢慢长大，便用两条腿走路；当人老了后，走路则需要拐杖的帮助，那时人就是用三条腿走路。”斯芬克斯羞愧恼怒之下，从高处的石头上冲下自杀了。 这似乎是神话惯有的主题，善战胜恶，英雄战胜怪兽的老梗。但俄狄浦斯又与其他通过力量取胜的英雄不一样，如赫拉克利斯。俄狄浦斯手中的长枪的箭头向下似乎透露出休战之意，他靠的不是武力而是智慧取得了这场对战的胜利。他身侧布满象征胜利的月桂叶，握着长枪的手中攥着的月桂叶，都暗示着这场对决的结果。 这个故事除了在古希腊的花瓶上出现过，之后便鲜有艺术家青睐。 直到 19 世纪初安格尔的一幅《俄狄浦斯解答斯芬克斯谜语》（左上图）大获成功，似乎能感觉希腊花瓶对安格尔这幅作品的影响。虽有安格尔的珠玉在前，但当时的画坛新秀莫罗仍表达了自己对这个故事的理解。莫罗出生于巴黎的建筑师家庭，从小热爱绘画，曾在国立高等美术学院（École nationale supérieure des beaux-arts）学习，到过意大利游学（1857-1859），一直处于默默无闻的状态。在他 28 岁那年（1864 年），凭借自己对这个神话故事独特的重新呈现成为那年沙龙的一匹黑马，一举成名。 画中的每个细节、构图都是他思量斟酌后的结果，在这个神话的表象下，似乎还有更深层的含义。 无论是与古希腊陶瓷上的、还是安格尔画中的斯芬克斯相比，这幅画中的斯芬克斯都截然不同。莫罗的斯芬克斯轻盈、灵动，仿佛刚扇动着她灵巧的翅膀，又迅速收拢，停留在斯芬克斯身上，把她尖锐的爪子轻轻地放到俄狄浦斯的胸部和大腿上。她的金色长发被精致地挽起，戴着装饰有珍珠的发冠，还戴着项链，向这位少年英雄展示着她灵巧的胸部。她年轻，有着金发、蔚蓝的眼睛，眸子清澈又深邃，拥有纯净无邪的美。我们感到她此刻是如此轻盈且充满诱惑力。如果这时她的对手想要亲吻她或者有一刻犹豫，她便把她前一刻还如爱抚般放在他身上的爪子刺入其身体，顷刻把他的身体撕成碎片。她是如此美丽又无比危险。这是画家结合虚幻与现实组合出的结果。斯芬克斯作为谜语的提出者，同时她本身就是谜的具象体现。 斯芬克斯提出的谜语的谜底是人，而我们的人生不也是一个谜。命运有时对咱如初恋，有时虐咱千百遍。美丽的事物也许就是表象，实则是披着华丽衣裳的诱惑。有美好如鲜花、果实、飞鸟等那些我们为之兴奋的事物，却又不知危险如毒蛇、悬崖其实就在咫尺。就如在花瓶上方飞舞的蝴蝶正被盘旋在柱子上的毒蛇觊觎，可口的无花果果实却长在沾满鲜血的悬崖边。那个放在柱子上那个风格混杂的花瓶也显示着人生这个谜的特性——复杂。 此外，就这幅画的画面结构来看，斯芬克斯与俄狄浦斯所占的比例几乎是相同的，不像安格尔的画中，俄狄浦斯占了绝对的优势。同时，画家又强调了斯芬克斯女性的一面（相比安格尔画中的斯芬克斯就是这么汉子）：她有美丽的脸庞、精致的发型、玲珑的胸脯，佩戴着珠宝首饰，这与俄狄浦斯散发出的绝对的男性气概形成对比，似乎这也是一场两性之间的战争。或许女人正是这样一个谜，而谁能解开这个谜呢？画家莫罗强调了斯芬克斯的女性特征，是否认为女人是充满诱惑又不可捉摸，时而还透露出危险？所以他在他之后的人生里始终未娶，与母亲相依为命，孤独终老。似乎他解不了女人这个谜。 每当看这幅画时，我都会羡煞斯芬克斯魔鬼的身材，天使的脸庞。她强势又不轻浮，四肢大方地伏在俄狄浦斯的衣服上，却与其没有任何肉体的接触。她好奇又深情地打量这位与自己宿命纠缠的男子，似乎为之着迷。所谓靠智慧战胜魔鬼，解了斯芬克斯之谜的英雄俄狄浦斯，却太过执着，一辈子都在与自己的命运搏斗。 结局是尽人皆知悲催，非但没有逃脱杀父娶母的命运，还落得自残双目，叫人唏嘘不已。他聪明，却不智慧，目光坚定，却目标空虚。人说，那是他没有认清自己的缘故。 回看他纵然解开了谜底，终究解不了风情。 当然，这幅画在情人节之际，还告诉广大的小朋友们：多少爱情毁在纠缠于遥不可及的终极人生哲学上，如果姑娘在你的胸口胡搅蛮缠，该动手时，别动脑子。 除知乎日报外，未经授权不得转载。（欢迎个人分享） 阅读原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