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与人性:《独行侠》中的现代性隐喻 刘仲濠,Don't give in without the fight 《独行侠》是 2013 年强尼戴普拍的一部西部电影,讲的是美国西部开发的历史,白人与印第安人的冲突,原始与现代的矛盾,进步与文化的妥协。某种程度上,这部电影包裹着商业电影的外衣,也是一种资本主义文化内部对于自身的一种反思。此片在我看来,许多意象和情节都有所隐喻,其终极指向就是——现代性。 现代性是一个非常宽广的概念,它伴随着现代社会的诞生,城市化的进程,工业文明的崛起,理性中心主义的确立,科学主义的普及等等。它已经伴随着全球化深入到各个地区和文明之中,它渗透于个人日常生活的许多方面。当然,我们不可能穷尽现代性的所有可能方面。最简单的,我们从现代性的时空观念入手。 首先是电影中一再出现的怀表。怀表的来源是乌鸦男小时候救了两个白人,这两个白人康复了之后发现了白银(代表了资本和原始积累)silver(说到白马的时候还会说到 silver,后来白马就被 lone ranger 起名为 silver,乌鸦男说是好名字)。于是白人贪念一起,给乌鸦男一个怀表,乌鸦男十分心仪怀表,就把银矿发源地告诉了白人。但最后两个白人杀光了乌鸦男的族人。在电影里这就是乌鸦男一直在头顶上戴着乌鸦的原因,但在影片的最后,这只乌鸦复活了。且先不论乌鸦代表了什么,怀表实际上就是一个十分强有力的隐喻。 我们知道西方文明,准确的说工业文明带来了现代化的进程,其中对时间观念的贩卖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文化输出。路易斯·芒福德总结“钟表是一种动力机械,其产品是分和秒。”也就是说,制作了钟表之后,钟表把时间从人类的活动中分离了出来,人们相信时间是可以准确地划分和度量的。时间的概念不是上帝制造的,而是所谓的人类先进文明的创造。芒福德在《技艺与文明》里描绘了从十四世纪开始,钟表是怎么样促使人们变成遵守时间、节约时间和被拘役于时间的人。在此过程中,我们漠视了大自然四季交替、日出日落的自然规律,而相信在分分秒秒组成的世界,大自然的规律已经被蔑视了(这也是乌鸦男所言的“自然法”)。 而乌鸦男此后一直带着怀表,但是这个怀表是坏的,无法看时间的,这说明了现代时间观念与传统时间观念的对立。 时间并不是一个客观存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它是一种主观感受。印度教里的时间观念认为,时间像一个吞噬着自己尾巴的蛇,它是循环的。所以那么多老人选择在恒河水中死亡,是想获得永恒的时间,对他们来说,死亡并不是终止。 而托夫勒在《第三次浪潮》里面说的更清楚,更直接,也更有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特色。(在这里说明,托夫勒之前也是马克思主义者,但是之后发生了转向,可以说成为一名新马克思主义者,即反对马克思的一些思想。)他在描述工业化进程,即第二次浪潮的时候,认为时间的划分,使我们认为有一个“标准”的时间,使我们的生活变得“同步化”。这样,现代化的一个显著标志就是现代人强调时间观念,要守时。比如我们现在见面约会,要早到五分钟,不能迟到,否则便是不守规矩的表现。这实际上是现代化社会分工,劳动标准化的直接结果。而在传统社会中,人们是很少有准确的时间观念的。且不说印第安人,我相信在农村呆过的孩子们都记得,老农民计算时间大多数根据农历或月历,二十四节气来安排劳作,并且也并没有十分精细,而是一个比较模糊的概念。总之,托夫勒总结,工业化把时间中的人变成了同步化、标准化、线性化,而时间这个概念本身也要进行改变来适应现代化这个庞然大物本身。 因此回到电影里面,两个白人把怀表给乌鸦男的时候,就意味着西方的工业化文明已经悄无声息地侵占传统社会,甚至是原始部落的印第安人。在全球范围内,现代化的浪潮已经席卷了全部的国家和民族,而不管这些民族自身文明的特殊性。这也是西马知识分子控诉资本主义这个大熔炉的地方。特里伊格尔顿在为马克思进行辩护的时候,就谴责资本主义的诞生就是一场原始积累和大屠杀的血腥史。伊格尔顿和托夫勒等睿智的西马分子早就清晰地看到一点,马克思晚年所谓的社会形态的可以跨越式地发展是有代价的,这个代价就是对其他文明的剥夺和对全球劳动力的剥削以及资本的积累和转移。其实马克思在早年一直对这个论断十分谨慎,直到列宁强有力地推行了这个想法,建立了苏维埃政权,尽管这个政权在后期显示出其弊端,但在一定程度上列宁是实现了马克思晚年的这个论断。 再看看电影中与怀表一直有联系的就是,铁路。怀表代表的是时间,而铁路毫无疑问代表了空间。这两个事物贯穿了电影的始终,电影的一开始就出现了美国人建造铁路的热情,以及美国政府对建造铁路的鼓励和自豪(一直在现在,美国仍是世界上人均拥有铁路最多的国家)。而建立这些铁路的人是华人的猪仔、黑人等美国之外的廉价劳动力,建立这些铁路的代价是赶走了原属于这片土地的印第安人以及无情的屠杀。整个电影的矛盾冲突也立足了白人的扩张与原住民印第安人之间的土地、文明的基本对立之上。而乌鸦男以及 lone ranger 在电影里最后破坏的正是铁路,乌鸦男在复仇之时,也将幼时所获得的怀表(其实已经坏了)扔还给了食人魔,这表示对资本主义所推行的时空观的对立以及抵抗。 但这种抵抗也是有代价,并且式微的,好比电影里的火车每次都是失去了控制,一直开向前,没有刹车,即使前方的铁路没有修建好,即使前方的铁路被炸毁,但是人在火车上无法控制火车本身,要么跳车,要么跟着火车上的一堆堆白银一起落入河水中。 毫无疑问,现代化的进程一旦开启了就无法停止,即使人们不知道它开往何处,但只能任由它开下去。因此,乌鸦男老了,他在博物馆只是一个被观赏的物体,他被人视作蜡像,底下标注“The Noble Savage”(高尚的野蛮人,这句话本身就是一种绝妙的讽刺),只能在最后踽踽独行,步履蹒跚,穿上了代表西方文明的西装,而内里却是印第安人的服饰和彩绘,走向荒漠,走向文明未染指的蛮荒。 白马在 John 与他的哥哥一起找卡文迪什的时候就出现了,白人说,这是印第安人心目中的灵魂使者,拥有了它就能去另一个世界。说到底,白马就是一种 spirit,而乌鸦男告诉 John 也就是后来的 lone ranger,John 是灵魂的行者。说白了,就是 lone ranger 代表了这种精神。这种精神是什么?从片中给出的信息来看,John 是一个知识分子,在成为游侠之前,原则是不适用武器杀人,而交给法律来处理。他代表了知识分子的良知,以及公正。游侠在出发之前带上了白帽子,这顶帽子一直伴随着他,甚至在他被卡文迪什打中了之后,这顶帽子掉落了,他的哥哥也被挖心了。后来又被白马捡回来,由乌鸦男带回给了 John。电影的最后,甚至白马跳到了树上,白马把白帽子带在了头上。在荒漠和灰头土脸的西部白人中间,这匹白马和这顶雪白的帽子是如此的显眼和格格不入。是 John 这个独行侠将正义和公平,法律和启蒙带给了这些蛮横、贪婪的人。并且 John 一直坚持着这个信念,但是坚守这个信念的代价是自己必须带上面具,带上了面具意味着他不再是一个拥有具体姓名的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符号,一个可以传播的符号,这个符号在博物馆由老年的乌鸦男传递给了吃花生的小男孩,传递完了之后,乌鸦男就穿上了西装远去了。 所以白马在影片的种种神迹就不难理解了,实际上只是公平与正义的信仰使得原本愣头青的 John 做出了许多勇敢并且不可思议的行为,最终成为了独行侠,白马是勇气,是精神,白帽子是一中象征,一种符号。 可以说,独行侠这个人物代表了最后的希望,知识分子的良知,公平和正义的坚守着。而除了独行侠之外的白人,不同程度地都被铁路、白银、黄金怀表所吸引而变得贪婪,正如乌鸦男一直说的,自然的平衡被打破了。这里,兔子被烤熟的肉吸引过来,而烤熟的肉正是兔子肉,兔子为了争夺一块烤熟的兔子肉互相厮杀,吃完了拍拍屁股各自离去。这是对那些在西部扩宽的白人多生动的描述。主持铁路的人通过杠杆交易获得了大部分的股权,成为铁路集团的主席,有人反对立即拔出来左轮手枪杀了他,其他人迫于压力选他为新的主席。等这个主席伴着他的白银坠入河中之后,军乐团的人还鼻青脸肿,还在吹响嘹亮的乐曲,又有一位新的主席上任了,为新的资本代言人欢呼鼓舞。所以影片的最后,那只吃肉的兔子又出现了,并且吃掉了蝎子,这只蝎子毫无疑问就是卡文迪什。白人们在扩张土地的过程中,对金钱和资本的贪婪越来越大,本来是文明的绅士,在这里却变成了吃人的兔子。 那个掌管军队的队长,原本认为自己杀死印第安人是正义的行为,并且发誓要印第安人十倍的偿还,这个队长以为印第安人违反了契约。但修铁路的主席告诉他,杀印第安人是他们设计好的,队长你的手上也沾满了鲜血,你现在和我一样了。所以队长犹豫了一下就把抢对准了 John,和铁路主席同流合污了。人性的坠落和贪婪的繁殖就是如此的迅速和直接。以至于队长带领着他的部下残酷地用连发枪支屠杀了整个印第安部落的人,也毫不留情。在无限繁殖的资本的欲望和现代化的进程面前,原始部落的文明显得如此的不堪一击。 再说说乌鸦。乌鸦男小时候就养了这只乌鸦,但在被白人屠杀掉部落人的时候,乌鸦也死了。而后来在银矿的时候,那些白人是十分惧怕乌鸦的。这至少说明,印第安人代表的原始文明或者传统文明是对自然十分亲近,甚至能够融洽相处的。而现代人却对自然十分害怕,和畏惧,他们希望自己用武力征服它。所以乌鸦男小时候就立志要杀了这些食人魔,并且脸上用乌鸦的黑涂抹了四道黑色条纹。这只乌鸦一直戴在乌鸦男的头上,即使被 John 的子弹误打中之后,乌鸦的头低了下去,乌鸦男不经意间就把乌鸦的头又扶正,并抬了上去。乌鸦男用他的智慧带领游侠,使得 John 从检察官变成了一名戴着面具的正义使者。如果说 John 象征着正义的话,那么乌鸦男就代表了人性。乌鸦男两次想杀掉卡文迪什都被 John 所阻止,人性是原始的、自然地,有着本能的复仇欲望,它也是智慧的,高尚的,同时又是弱小的,孤独的。 这是个很无奈的话题,但却现实。两个理想主义者,乌鸦男和独行侠都有着自己的坚持,独立尝试去对抗现代化的列车,试图让它停下来或者矫正方向,但是无奈现实太复杂,又太强有力。因此两个人只能在不同程度上妥协,进行合作。影片的最后,两个人一起抢劫银行,一起炸掉铁轨的桥,从这段开始电影的节奏变得很快,配乐是西班牙斗牛曲,所有的观影者都在这段影片的高潮中感受到了高潮。看起来很美,实际上这些破坏也阻止不了铁路的继续建设,现代化的列车也会一直开下去。两个人其实都没有了部落。独行侠选择抛弃了他心爱的姑娘,骑着马远离了人群,把收到表彰的金表送给了乌鸦男。乌鸦男欣然接受了这块金表,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只能接受一个新交易,因为这个交易让他看到了希望,尽管还在资本主义的时空观之内。John 也做出了妥协,他从不开枪杀人,到后面在火车上和队长决斗,一拳放倒了卡文迪什,说,我在法学院真的练过拳击。他带上了面具,对自己理想也只能一定程度上的背离,在这种兔子吃蝎子的环境下,依靠理性、对话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搬出约翰·洛克的《政府论》也只是纸上谈兵。暴力解决暴力不是最好的办法,但无疑却是最有效的方法之一。 John 还给自己的白马,取的名字是 silver,就是白银,因为他发现根源就是白银,就是资本,而要消除这个问题,也只能通过这个方法(这其实就有点西马的味道在里面了),因而原本代表 spirit 的白马,就不可避免落入俗套的变成了 silver。两个都是 s 开头的单词,竟是然此的对仗。这就是两个理想主义者,对彼此,对现实的妥协。 发自知乎专栏「斜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