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ella仓鼠,懂心理咨询的游戏策划,会做游戏的心理咨询师 多起校园霸凌案件被曝光后,在网上有更多的人也纷纷出来讲了他们经历或者见证过的各种欺凌事件。讨论渐渐热烈后,有人提出了一个问题:那些欺凌案件中的受害者,在遭受了侮辱和欺凌后,为什么会有人默默地选择了自杀,没有拿出鱼死网破的决心先报复那些欺凌他们的加害者?在提出问题的人看来,如果自己受到了欺侮,被逼入绝境,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先狠狠报复一番那些伤害自己的人,哪怕大家同归于尽也无所谓;但又是什么原因,阻碍了那些受害者的报复行动,令他们的“勇气”只表现为自杀,而没有变成报复的动力呢? 有时候不是没勇气报复,而是没有力量报复 在讨论这些自杀的受害者之前,我们需要把话题暂时扯开,先介绍一个著名的心理学实验:塞利格曼的习得性无助实验。心理学家塞利格曼准备了三只狗,第一只不进行任何训练,只是简单地被束缚住,然后又松开;第二只被束缚住,接受短暂会带来痛楚感的电击,同时训练这只狗推动杠杠停止电击;第三只同样被束缚住并会受到电击,但和第二只不同的是,第三只狗身边的杠杠是无效的,不会停止电击。在实验结束后,前两只狗都很快恢复到平常的状态,而第三只狗却陷入了严重的消沉抑郁症状中。 后来塞利格曼将这个实验进行了改进,他将两组狗放入吊床中,都对它们进行短暂但是会带来痛楚感的电击,第一组狗可以通过碰触按钮来停止电击,而第二组狗依然需要面对一个没有任何作用的按钮。此后,塞利格曼把这两组狗都放入到小房间内,用栅栏挡住它们。当房间地板通电对狗造成电击后,第一组狗很快越过栅栏逃出电击范围,而第二组狗尽管能够看到第一组狗成功逃脱,但依然只会躺在原地被动忍受电击的痛苦。塞利格曼将这种后天获得的行为绝望称之为“习得性无助”,在塞利格曼之后,又有日本的心理学家利用噪音在人类被试身上重现了同样的实验结果,证明了习得性无助在动物和人类身上同样有效。 说回到欺凌事件的受害者身上,如果我们去深入研究这些自杀的受害者的成长史,往往会发现在他们过去的经历中,有过大量的受到伤害而无法得到帮助的经历,甚至有可能在求助之后受到更严重的伤害。和那些无法停止电击的狗一样,他们在过去的经历中从未获得过可以摆脱伤害的经验。而比受到电击的狗更糟糕的是,在过去的经验里,他们所面对的加害者往往在年龄、体格、人际关系等等很多方面都具有压倒性的优势,这种巨大的落差会令他们在受到侵害的同时还会受到精神或肉体方面的威胁,因而令他们陷入到了既无法求助,也无法摆脱伤害的境地。受到这样的折磨久了,这些受害者就形成了习得性无助的心理状态。 在习得性无助的状态下,即使是要受害者摆脱加害人,都会成为一件不可能的任务,更不用说向加害者进行报复了。在这种情况下,受害者甚至可能对近在咫尺的报复或是逃脱的机会视若无睹,因为对他们来说,受到欺凌固然是痛苦的,然而比起试图反抗或者报复引来更剧烈的痛苦,他们还是更情愿忍受现在相对不那么暴烈的痛苦。因此,指望已经处于习得性无助状态中的人自己突然“开悟”,基本上是不现实的。 自杀,与勇气无关,与控制感有关 处于习得性无助状态下的人会有情绪低落,丧失行动力的表现,这些表现与抑郁症十分相似,那么是不是习得性无助就会引发抑郁症呢?塞利格曼同样对这个问题进行了研究,并得出结论:习得性无助产生的动机缺乏、认知障碍和抑郁性情绪可能会使人抑郁,但它并不是抑郁症的必要条件。他将由习得性无助产生的抑郁称之为无助性抑郁症,也就是把一件事情上遭遇到的习得性无助感,泛化到生活中的各个方面,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和价值,甚至可能会感觉到生无可恋。 当欺凌事件发生时,除了肉体或精神上的虐待之外,往往还会伴随着加害人对受害人的贬低和否定。贬低和否定可能是有意识的,也可能是加害人想要正当化自己的虐待行为而无意识选择的,但不论是出于哪一种原因,贬低和否定都会导致受害人在遇到困境时,更容易认为是自己的原因,甚至因此认为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他可能会认同了加害者灌输的信念,认为自己受到这种痛苦完全是自己咎由自取,而这种情况也不会发生改变,甚至可能在其他情况下他也可能会遇到打击和痛苦……在这种归因模式中,受害者丧失了对自我以及对周遭的控制感,而控制感的丧失又进一步加剧了抑郁症状的程度。 控制感对人们维持健康的生理和心理状态有重要意义,它是一种重要的心理资源,能够为人们进行各种活动提供良好的心理素质,还能帮助抵御不良的外部刺激。处于习得性无助状态下的受害者长期丧失控制感,他们已经无法清晰地分辨一件事情的是非曲直,仿佛所有的因素都搅和到了一起,互相牵扯,而其中唯一能够清晰感受到的就只剩下了被当做了一切罪魁祸首的自己。 在这种失控状态中,自杀作为一种行为选项便浮出了水面。 与身处正常环境的正常人不同的是,对于这些处于失控状态的受害者来说,自杀并不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恰恰相反,它是一件用于标示自己仅存的控制感的事情。换句话说,当受害者感到一切都已经不可控时,他有可能会想到自己还有一件事情可以控制——那就是生命。尤其是当这个受害者已经受到了太多并不合理的指责后,他有可能会认同加害者对他的指控,认为自己是一切问题的罪魁祸首——在这个时候,相比自杀,继续活下去才需要更多的勇气和毅力——去面对一个充满痛苦而且自己又无法把握命运的世界。 重建控制感,就是重新赢得生命力 说了那么多关于受害者为什么会自杀的解释,也许会有人问,既然已经知道了受害者会自杀是因为丧失控制感,丧失控制感又是因为存在习得性无助的状态,那么我们还有没有帮助这些受害者的办法呢? 当然有。 帮助欺凌事件中的受害者的第一步,就是将他们与加害者隔离,使加害者无法继续接触受害者,让受害者进入到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中。即使做不到完全隔离,至少也要为受害者提供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让他们可以在这个安全的环境中学习新的处事办法。 在塞利格曼的第二个实验中,塞利格曼尝试把蜷缩在地上忍受电击的狗抱起来,带着它穿过栅栏,进入到没有电击的环境中。反复两次后,再对狗进行电击时,它就会跃过栅栏,尽快抵达没有电击的环境里。塞利格曼的实验证明了无助感可以通过后天学习获得,同样的,控制感也可以通过后天学习获得。 因此,当一个充满了习得性无助的人,在安全的环境里学习到自己对事件的结果能够加以影响时,他们就获得了对自己行动的控制感,而这种控制感会增强他们的生命力,令他们变得更加积极。通过反复长期的训练,这些欺凌事件的受害者也最终能够摆脱一直困扰着他们的习得性无助,变得更有力量。 所以,当你身边有一个遭受欺凌的受害者时,如果你希望帮助他,那么最好尽量为他提供一个安全的环境,令他能够安心在你身边放松精神。不要指责他,不要质问他为何不反击,这种话对于连活下去都感到痛苦的人来说,就像问没有饭吃快要饿死的人“何不食肉糜”一样,不仅无用,反而还可能造成新的伤害。只要这个受害者能够在安全的新环境里学习到如何把握自己的生命,如何表达被压抑的情绪,他们迟早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报复方法。 参考文献: 蒋明、高定国,《影响控制感剥夺的因素及其后果》,《应用心理学》,2014 年第 2O 卷第 3 期,263—27 曹新美、刘翔平,《从习得无助、习得乐观到积极心理学——Seligman 对心理学发展的贡献》,《心理科学进展》,2008 年第 16 卷第 4 期:562~566 王玮文、邵枫、刘美、林文娟,《早期应激对抑郁相关行为及神经内分泌反应的长期影响》,《心理科学进展》,2006 年第 14 卷第 6 期:907~911 ——————————————— 发自知乎专栏「林中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