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电影《心迷宫》? Roc Lee,李弱可。 《心迷宫》:棺迷心窍 不再寻找 农村的集体无意识 2004 年我看了《低俗小说》,才知道我那个「多个故事交织」的点子早在十年前就被人用了。 2010 年我看了《日落大道》,才知道我那个「俩人租一屋睡一床,但是并不同床,因为两人作息时间岔开」的点子,早在六十年前就被人用了。 2015 年我看了《心迷宫》,才发现我筹划了小半年的故事,又成了跟风狗作品…… 这是我在微博上写下的话。我说的琢磨了半年的故事,其实跟《心迷宫》没那么像。只是我一样把关注点投向了农村里的罪与罚。更准确地说,我是把焦点集中在了农村的集体无意识。这种集体无意识并非农村独有,只是在城市里容易被现代文明的面纱掩盖。所以,走向农村,我们更能把它看得真切。 这种集体无意识,在《心迷宫》里有,在《盲井》《盲山》里有,在刘慈欣的《乡村教师》里有。就像乡村教师里的这一段—— 他所在的山区,是这个国家最贫困的地区之一。但穷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里的人们对现状的麻木。记得那是好多年前了,搞包产到户,村里开始分田,然后又分其它的东西。对于村里唯一的一台拖拉机,大伙对于油钱怎么出机时怎么分配总也谈不拢,最后唯一大家都能接受的办法是把拖拉机分了,真的分了,你家拿一个轮子他家拿一根轴……再就是两个月前,有一家工厂来扶贫,给村里安了一台潜水泵,考虑到用电贵,人家还给带了一台小柴油机和足够的柴油,挺好的事儿,但人家前脚走,村里后脚就把机器都卖了,连泵带柴油机,只卖了一千五百块钱,全村好吃了两顿,算是过了个好年……一家皮革厂来买地建厂,什么不清楚就把地卖了,那厂子建起后,硝皮子的毒水流进了河里,渗进了井里,人一喝了那些水浑身起红疙瘩,就这也没人在乎,还沾沾自喜那地卖了个好价钱…… 在《心迷宫》里,这股集体无意识更像一个被搅动的旋涡,一副棺材晃在漩涡中央,各种沉渣泛起,潜意识变成了显意识,所有人都不自在起来。 把故事背景放在农村,也让故事行进得更加自然顺畅。虽然我们的都市里其实也没形成多少公民意识,但「农村里法制观念更加薄弱」倒是共识。所以,遇上麻烦的事儿时,农村里的人们更容易害怕慌张。 当然,话说回来,有的时候,人们不是不相信法律,而是不相信法制,或者说,不相信法制背后的人。 比如,以前的我完全没想到,原来有这么多人,是不愿意跟雇佣单位签署劳动合同的。因为,毕竟,我们自己拿到 offer 的时候,都是兴高采烈地去签合同的。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有很多勤恳工作的劳动者,是害怕劳动合同的。他们害怕签字画押,他们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迫害自己的条款。他们也同样害怕劳动仲裁部门,害怕打官司。 他们相信官商总是勾结的,法律总是站在有钱人那一边的。 他们需要这样的单线条的粗放逻辑,来理解他们坚守着的一个小小世界。 正是这种真实而可怕的现象,撑起了《心迷宫》的剧情逻辑。 - 缺席的乡党情结 所以,《心迷宫》从一开始就讨我的喜,大概是因为这样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满足感。这或许影响了我的观影感受,忍不住在暗地里给它使劲加分。 当然,影片里的农村也有我不理解的地方。若依我所闻见的农村,白虎他哥是不会被城里来的两个小混混欺负到的。中国的农村,多数情况下,不管平日邻里有什么矛盾,若有外人来找茬,村民多半联合得特别快。 比如,在我的老家,一位村民的无照摩托被执法车扣押了,便很快有几十个村民集结起来,骑着(多半也是无牌照的)摩托追上去截停执法车把摩托抢回来。 当然,我也理解。如果在剧本里狠狠地解释为什么强龙不怕地头蛇(这并不是解释不了的事),这故事恐怕又通不过审查了…… - 藏住血的迷宫 我一开始是好奇的:为什么片名叫《心迷宫》,跟《血迷宫》有什么关系?看了约莫半个小时,我才恍然大悟。虽然影片学习了很多多线叙事的经典影片,但它骨子里那一股子一本正经的黑色幽默劲儿,确实跟科恩兄弟的作品异曲同工。 听说片子的本名叫《殡棺》。我想,这一改,不光是政策上的顺应,其实在商业上也是有利的。《殡棺》这个名字,很容易吸引错误的目标观众。 不知道谁改了这样一个好名字,让我想起了当年陈十三(陈耀辉)把《无间行者》改成《无间道》的大智慧。 《心迷宫》这个片名,也让我想起另外一件不相干的事。 诺兰的影片《Prestige》,通译《致命魔术》,或者《顶尖对决》,或者《蝙蝠侠大战金刚狼》。 我当时很不满意。 我想,如果叫我来翻译,这部影片的中文名会是这样的—— 它不是《色|戒》那种解释起来怪怪的片名。摆成三角的原因很简单——它虽然读起来是《心魔术》,但其实是三个词儿,也是这部影片的三个关键词:心魔、心术、魔术。 - 平凡的世界 朴素的演员表和影片的故事是相得益彰的。虽然是因为预算的折衷,我也喜欢这样的安排。除了中年黄博文扮演的王宝山,其他人我一张脸都不熟。我们的生活中,确实没有平日看的电影里那么多俊男靓女。这给了我一种可贵的真实。 对我个人来说,可惜的是,这部影片没能使用方言来拍摄。这显然是一部很适合使用方言拍摄的影片:普通话太容易造成都市感,而方言的乡土气息更能契合故事背景,另外,使用方言可以使所属方言区以外的人们产生间离感,加强这一个闭塞世界的形象。 当然这样选角也带来了困扰。 首先就是,一出群像戏,没有熟面孔,观众容易陷入「脸盲」的恐慌。片头的蒙太奇,很多观众很快就忘掉了是谁。用来做人物亮相的第一个长镜头(白喜事现场),也把很多观众看晕了。我在观影过程中多次听到其他观众后知后觉的惊叹,其实多半是因为没记住人家的脸。 看晕的原因当然也不止脸盲的问题。普通观众并没有经过多线叙事、时间轴来回跳跃的观影训练,所以这部影片也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实现导演期望的「提高观众观影水平」。表现村长焚尸后的计划与现实时,导演也并没有停下脚步照顾观影经验不足的观众,所以村长真正惊醒之后,我周围此起彼伏地传来「我看晕了」的评价。 我当然是喜欢这种「电影艺术优先」的气概。可是我又担心它对影片商业回报的影响。毕竟,我住的周围两家仅有的影院,其中一家晚上没有《心迷宫》的排期,另一家虽然排了两场,影院大厅里却没有任何《心迷宫》的宣传材料——完全看不出来有这么一部电影正在上映。 受困于预算的这个选角方案,显然也要遇到表演水平的问题。平心而论,这些演员都很专业,但演员和表演艺术家之间,毕竟还是隔着那么一层境界。比如瘸子老婆在床上抱怨王宝山的一段独白,就只是完成了基本的呈现任务。这些地方,其实编剧应该做更多挽回的工作。瘸子老婆的独白呈现得不太有力,不光是因为演员的原因,也因为台词本身设计得稍嫌勉强。同样的情况还有小卖部老板大壮载着瘸子在山道上,一关车门把瘸子弄醒后那句「没,我方便了一下」。 从编剧的角度来说,这个例子很鲜明地体现了台词不够乡土化的问题。大壮这个角色,在一个同村的汉子面前,是不太可能使用「方便」这样文绉绉的委婉用语的——不是说完全不可能,但如果编剧想让大壮说话脱离寻常村汉身份,就至少应该有更多笔墨加强这一形象。就像,《无间道》里的陈道明,为什么那么出戏? 沈澄:我想在这儿买块长生位。 韩琛:给府上哪一位? 沈澄:我的太太!我的太太,半年前过世了。 陈道明这么好的演技,出现在香港电影里的最大隐患就是他的戏剧表演风格和周围这些起源于戏曲风格的表演者格格不入,结果编剧还使劲给他写话剧味儿这么浓的台词…… 回到了语言问题,我再重复一下这个观点:如果《心迷宫》起初是用方言拍的,很多细节都能有可观的改善。 - 独立电影的低预算痕迹 当我意识自己开始不断列这部影片的小缺陷时,不禁要强调一下:我说的真的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对独立电影来说不算事儿的细节。 比如说我在留意音效。 片头那个大远景镜头里,清脆地传来了那一声石头砸击重物的声音。这个声音是鲜明的,有震撼效果的。 -- 剧透警戒线 -- 后来剧情反转的时候,那个石头砸击的声音本应成为联系两个不同陈述角度的纽带。第二次展现这个情节,也就是正面展现的时候,石头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本应该是和片头听到的那个石头砸击重物的声音一样的(只是有远近差距)。但音效师显然没有注意到前后要吻合,在第二次展现的镜头里只是简单地使用了实拍的音效。 王宝山在村委会门口被打也是这般。本来就只是演员们做几个借位的动作,那种打击感本来就是需要靠音效来实现的。结果第一次展示王宝山被打时,打击的音效完全缺席,不痛不痒,光听到王宝山假装被打的干嚎。到影片后来,从另一个角度再次展示王宝山这次被打时,打击的音效又出现了——这一有一无的对比,一方面显得音效师的工作不仔细,另一方面也正好替我证明了打击的音效在这个场景中是能起很好的作用的。 另外,影片中还有一个严重扰乱我心神的细节——当然,可以说怪我自己神经病——瘸子家的大门是新农村常见的门口,一道平滑的水泥斜坡,正中间是一道大约四十厘米宽的台阶。找了一圈找不到那种台阶的图,就来个大致的参考吧—— (顺便假装福尔摩斯一下:家门口修这种台阶,一般意味着家里有车。可见有的细节……不能深究……) 这斜坡中间这条窄窄的台阶,实在意象太过突出。所以当瘸子的遗孀走到家门口,回过头叫大壮的时候,我看着两人之间那条细细的桥,情不自禁地默默预测了寡妇接下来说的话:「进来吧。」 结果镜头直接一切换,并没有大壮走上那「桥」的画面。大壮走到门口,寡妇把大壮先前给自己的定情信物还给了他。我不禁错愕了。 叫你小子过度解读! 我还是觉得有些冤枉。因为那座「桥」的形象实在太正点了,而且前段时间刚刚被《烈日灼心》里郭涛和王珞丹之间翻来覆去用的「桥」意象整得神经有些过敏了。 毕竟,我觉得《心迷宫》的导演应该是一个对意象比较敏感的人,面对这样一条台阶,他可以顺意用,也可以反转用。这么浪费了,我觉得有些可惜。 嗯,我确实有些神经过敏…… - 奖章 影片进入尾段的时候,可以看得出来导演的焦虑。他既想说很多事儿,又想把所有的故事团起来,画一个满满的圆。所以有的地方,浅而不透。 譬如,村长为什么要把焦尸偷回家? 这并不是解释不了的事情,只是导演已经没有时间解释了。 就像那枚奖章。 奖章是被硬生生掰成悬念的。起时没有征兆,去时缺乏理由。 奖章显然是一个意象,就像导演刻意放在电视屏幕上的猩猩。 说到猩猩,导演解释过它是一个什么样的隐喻。这让我同情导演,又理解导演。还没有大红大紫的时候,他不得不亲自上阵来解读自己的作品。当然,有人请他解读自己的作品,也算是另一种福分? 我也希望导演明哲保身,把「最后那关于自首的字幕是广电总局的水印」这种话留给我们这些自来水说,不要冒一些可能影响艺术生命的风险。 奖章。 奖章是村长遗忘在过去的一颗心。没了这颗心,他便失去了当村长的信念。 黄欢为什么拾到了奖章却又瞒着不说?要找理由也很容易:她想让「证物遗留在罪案现场」一直成为宗耀心上的石头。但是,要用这样的理由,故事里还是需要更多笔墨。 其实导演只是太想太想要那个「黄欢看着村长与宗耀父子,然后把奖章压在砖头下」的镜头了。 而我个人,宁愿导演把它当成《冰血暴》里的那箱钱,不管当初对某些人多么重要,既然对他们来说已经没了,不如不再提起,一如年少梦想,失去下落。 他们找不到。我们也找不到。 - 查看知乎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