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璞，美食专栏作者。微信公众号：馋人事务所。 各位好，如果你有幸来到……民国时代的帝都，那么今天的这一篇推送可能是史上最实用、最厚道的帝都西餐馆逛吃指南……是的，我是认真的，百年前的帝都已然西餐馆林立，正在经历着“西餐北漂”的第一个黄金时代。为了让你能有一个完美的旅行体验，我心甘情愿做次雷锋，呕心沥血奉上此篇——拿走，不谢！（已做好挨揍姿势，请轻揍...） 如果预算足够充裕，那就一定要跟着头牌 KOL 溥仪吃一遭。这位末代皇帝是众所周知的洋范儿（饭）老司机，他在帝都时吃西餐除了自己在宫里设的番菜房，那就只认两个地方：六国饭店和北京饭店。能被“皇帝”钦点，足见这两家在当时帝都西餐界的地位。 起家于 1901 年的六国饭店在现在正义路靠近东交民巷的位置，哦对，在那个年代，可以直接导航“中御河桥”，有轨电车有一站。因为股东来自英、法、美、德、日、俄六国，由此得名“六国饭店”顺理成章。饭店是一幢有着典型法式风格的大楼，最开始有三层，上上下下一共 200 多套客房，在当时那俨然已是极致恢宏的摩天大楼！到了 1925 年，因为生意太太太好了，于是又扩建加盖了一层。《京华百二竹枝词》中有一首描写六国饭店的：“饭店直将六国称，外人情态甚骄矜。层楼已是凌云汉，更在层楼建一层。”还有的帝都媒体就表达得比较直白了：想要欲穷千里目，那就去六国饭店吧！ 当年的六国饭店可是个有故事的地方 不只是大，六国饭店提供的设施与服务也是相当上档次。除了能住宿，还有会议厅、游艺厅、电影厅、台球室、乒乓球室和游泳池，舞厅有两个，一个是饭店内部的豪华舞厅，还有一屋顶的露天舞厅。当然，作为一家外资顶级大饭店，这里必然还能提供顶级的西洋大餐，主厨一个是法国人，另一来自意大利，所以这里的法餐和意餐做得相当地道，面包、奶酪、香槟、咖啡都品质上乘，菜单里有一道红酒焗乳鸽让不少老饕交口称赞，滑香鲜嫩的口味，据说在巴黎也轻易吃不到！ 红酒焗乳鸽？！我！也！想！吃！ 想要有礼有面儿地饕餮一顿华丽丽的西洋大餐，如果有人说六国饭店是首选，那北京饭店肯定不干！别的不说，先拼建筑高度：六国饭店在 1925 年加盖到了四层，但在 1917 年，北京饭店就已经是五层大楼了，而到了 1920 年，在五层大楼的旁边，又盖了一座米黄色的法式大楼，高度就更登峰造极了——七层！ 北京饭店和六国饭店的位置示意图。南面长安街、东临王府井、西靠天安门的北京饭店显然在地理位置上也完胜六国饭店 不只是高，北京饭店不论硬件还是软件在当时的帝都都是顶级配置，比起六国饭店，方方面面都更胜一筹，无疑是加强的奢华 Plus 版，包括餐厅。走进大楼，穿过玻璃旋转门，是富丽堂皇的大堂，大理石地板上铺着红毯，西式立柱和拱梁很有气势，头顶上还垂着一盏盏巨大的水晶吊灯，一闪一闪灿若群星。乘坐美国奥的斯电梯直上七层，那里有最显气场的西餐宴会厅。走进去，有华美餐桌，有洁白的桌布，有鲜花，还有乐队助兴。这里提供的法式大菜在帝都首屈一指，一水儿来自法国的银质餐具已足够叫人陶醉，而特聘的法国大厨主理的各式菜肴更是吊人口水，造型精致之外，口味十足纯正。当然，最强大的杀手锏无疑是帝都餐饮界无可匹敌的地理优势：由于位处帝都最高楼的最高处，客人在大快朵颐之余，更可凭窗远眺帝都景致——正南方向，啊，天坛祈年殿！视线挪一挪，那不是箭楼和正阳门吗！转向西窗，紫禁城那一大片红砖金瓦怎能不叫人激动！远处，还能瞧见北海白塔，再努努力望一望，颐和园的佛香阁也可以在视野中若隐若现…… 1920 年代北京饭店的大堂 当然，想要在帝都享受到如此这般极致规格的待遇是要付出代价的，毕竟六国饭店和北京饭店——贵呀！真贵呀！当时帝都中档饭店的房价是一两块钱，还有更便宜的三角六分就能入住。那北京饭店呢，一共有三档：十五元、二十二元和三十五元……六国饭店虽然找不到确切数字，但作为北京饭店的老对手，房价肯定在伯仲之间。So，房间是天价，餐厅也必然正向相关，贵得要死…… 其实在彼时餐馆林立的帝都，想找一家经济实惠、讲求性价比的西餐馆并没有多大难度。 通过大数据分析（误），点击率最高的是位于前门外廊房头条的撷英番菜馆。有好多人说撷英是帝都第一家西餐馆，但并无确切证据，不过他家确是当时除了北京饭店和六国饭店之外名气最大的。这里主打英法大菜，口味算不上纯正，但足以让中国客人喜欢，毕竟为了照顾中国客人的口味，主厨在菜式口味上做了不少改良，也就是出品的是中式西餐（假西餐）。可以单点，也可以选套餐，套餐里有头盘，有汤，有主菜，也有甜点，标准的西餐配置可以给你一个足够完满的就餐体验。价格相比两家大饭店，简直不要太接地气，套餐有三个价档：六毛、八毛、一块二……招牌菜里推荐铁扒比目鱼和牛肉空心粉，老客人都认这两道菜，口味有口皆碑。甜品是撷英的特色，车厘冻和杨桃冻最招女孩子喜欢，据说好多大宅门的闺秀都会专门跑去吃；还有一道奶油栗子粉，糖炒栗子研成的细面上盖着鲜奶油，鲜奶油上还嵌着一颗罐头樱桃，吃在嘴里直接甜到心里……哦对，如果实在懒得出门，也可以直接给撷英去个电话，他家支持外卖。 传说中的奶油栗子粉在民国 KOL 的笔下出镜率超高，貌似现在只能在西四的大地西餐厅吃到（图片来源：公众号“大厨之作”） 如果用大数据生成一张帝都西餐馆人气热量图，那么有一个地方的热度值一定高到炸裂——东安市场。虽然比不得今天新东安的高大恢宏，百年前的东安市场确已是至极繁华的“帝都第一市场”：绸布店、皮鞋店、皮箱店、首饰店、服装店、文具店、金店、香水店、烟行、照相馆、古董行、旧书摊、鲜花摊、水果摊、相声场子、戏园子、台球房、小吃摊、大饭庄、小餐馆、茶楼、咖啡厅……这明明就是集吃喝玩乐购于一体的一百年前的 ShoppingMall 啊！！ 如果为这座摩登街市制作一份明星商家榜单，那吉士林一定榜上有名。有人说吉士林是天津西餐名店起士林开来北京的分店，事实呢？我看倒是实打实的蹭热点、真山寨……虽然山寨，但的确做得有模有样。吉士林上下三层，一楼是外卖门脸，有点儿像现在麦当劳的甜品站，卖卖糕点、糖果、洋酒、罐头；二楼是咖啡馆，有咖啡，有冰淇淋，还有西式简餐；到了三楼，就是正经餐厅了，各种西餐大菜任点。店是山寨的，但吉士林的老板倒是有一门打造名店的绝技——挖墙脚：从撷英挖来了擅长德国菜的冯大厨，从北京饭店挖来了擅长英法大菜的张大厨，还有专精法餐的李大厨，以及俄菜大拿刘大厨，甚至为了自家店名“名副其实”，还不惜血本专门从天津起士林挖来了西点名师李大厨。铁扒杂拌、清酥鸡面盒、三鲜烤通心粉都是镇店名菜，虽然也跟撷英一样做的是“假西餐”，但禁不住中国吃客就是爱吃啊，点击率胜过一切流言蜚语！ 当年的东安市场在帝都的地位绝对堪比现在的三里屯太古里 东安市场里吃西餐还可以去森隆。跟撷英、吉士林这种西餐专门店不同，这家店属于半路出家。老板张森隆起家的买卖名为稻香春，没错，就是你知道的那家著名的南味食品店稻香春（并且我没写错，就是稻香春）。稻香春在东安市场风风火火了十来年之时，张森隆发现了帝都餐饮业新的投资风口——西餐，于是便在稻香春的楼上做起了森隆。森隆做的同样是流行的“假西餐”，不过跟其他“假西餐”相比，这里的中国味儿更浓，由此也更受那些想赶时髦但又唯有一个中国胃的客人欢迎。就比如程砚秋，程老板逛东安市场最爱来森隆，叫上一盘稻香春的熏酱肉，来上一瓶烧酒，就着面包和牛尾汤，吃得相当舒坦。陈半丁最爱森隆的意大利通心粉，一度将其评定为帝都 No.1。能得到这位美食达人的认可，那是因为森隆有一位曾在意大利邮轮工作过的大厨，这位大厨深谙“假西餐”的精髓，不但通心粉火候拿得准，牛 X 的是他会在通心粉上撒上一层金华火腿。 森隆西餐部的“程砚秋套餐”...（图片制作：公众号“福桃九分饱”） 中兴茶楼的咖喱鸡也值得一吃。这家东安市场的明星商铺也是半路出家的典型案例。老板经营着“中兴号”绒线铺之外，还在二楼开着茶楼。开始只是个喝茶吃零食的地方，后来老板喊来了曾在哈尔滨中东铁路局西餐部做过厨师的把兄弟。这位把兄弟做得一手好咖喱鸡，以至后来咖喱鸡直接成了中兴茶楼的招牌。资深老饕梁实秋吃过一次就上了瘾，经常为了咖喱鸡来中兴茶楼，来不了就叫外卖，不到一小时就能送到家。梁先生可能是中国最早懂咖喱的人，因为他叫外卖不单等咖喱鸡，还会在等咖喱鸡的同时在家里焖上一锅白饭，心里早就打好算盘：咖喱盖饭，我要吃两碗！ 咖喱盖饭，梁先生吃两碗，我能吃五碗！（图片来源：http://kawalingpinoy.com） 如果不想到人气爆棚的东安市场凑热闹，民国美食 KOL 们一定会意见统一地极力推荐去两家外国医院，哦不，去两家外国医院经营的餐饮生意尝尝鲜。一家是德国医院附设的餐厅，为了迎合德国人热爱香肠的胃，这餐厅就成了香肠的世界：小泥肠、大肉肠、蒜肠、红肠、鸡肠、风干肠、蘑菇肠、豌豆肠、鹅肝肠、猪肝肠、牛肝肠……这里面用牛肝绞碎成泥灌的牛肝肠卖得最好；以完整鸡皮做肠衣，用鸡肉糜、猪肉糜、鸡蛋和豌豆灌的鸡肠也颇受欢迎。除了香肠，惠灵顿牛排、葡国鸡、盐水猪脚做得都不错，这些膏腴甘肥热量大的菜，外国人喜欢，也很对中国客人的胃口。据说有几位被通缉的军阀政客，一逃进东交民巷，就会想尽办法住进德国医院，就是因为这里的伙食比高档饭店还要对胃口。 饿… 法国医院在崇文门内大街路东开的是一家法国面包房。是一幢两层的小楼，楼下是食品商店，楼上可以点餐。名为法国面包房，实际卖的不仅仅是法式的，也不仅仅是面包，还有英国人爱的姜饼、俄国人喜欢的鱼子酱、德国人热衷的香肠、意大利人青睐的火腿，各种洋酒也应有尽有。自制的奶油蛋糕是当家招牌，个头越大越精彩，尤其那种上下五层的夹心大蛋糕，白桃、黄杏、草莓、栗子粉外面盖上一层鲜奶油，吃起来别提多过瘾。有魔都人到帝都，总吐槽帝都蛋糕不像样，没有一家比得上魔都礼查饭店的下午茶蛋糕，他的这种态度，直到他来了一趟法国面包房…… 不能忍了...（图片来源：pinterest） 除了面包房，法国医院里还开着一个食堂。虽叫食堂，但布置得比好些餐厅都华丽。主厨是个法国人，说实话，手艺真挺一般的，但唯独除了一道鲜蚝汤。他的鲜蚝汤不知得了哪位大神的真传，爽滑丰腴，鲜美非常，惹得许多人都会专门跑到这法国医院的食堂签到，只为拔草这传说中的鲜蚝汤。要知道，在彼时帝都的美食圈，这位法国的食堂大厨就是神——“蚝汤之神”。 我要去吃饭了！！（图片来源：pinterest） 好了，就这样吧，说了这么些，足够你的这趟民国帝都西餐馆逛吃之旅吃上好几天了。如果有幸再成此行，我会再给你重新拉个单子，放心，绝不重复！这次是“帝都西餐馆经典之旅”，那下次就可以来一趟“小而精特色之行”：墨蝶林的蛤蜊鳕鱼、华宫食堂的奶汁烤大虾、来今雨轩的软炸鸡腿、美华的牛肉包、瀛寰饭店的法式红酒焗蜗牛、西吉庆的鸡蛋卷、福生食堂的新西兰炸羊排、中国饭店的鸭肝饭……啊！不能再说了，越说越饿！ * 主要参考资料： 马芷庠著，张恨水审定，《北平旅行指南》，1997 年重排本 边东子，《北京饭店传奇》，《西餐如何入主京城》 CCTV《饭店·在历史的转弯处》 赵珩，《老饕漫笔》 董善元，《阛阓纪胜·北京东安市场史》 唐鲁孙，《中国吃》 梁实秋，《雅舍谈吃》 * 除特别标注外，图片来源于 google 本文首发于@福桃九分饱 ，略有改动。 这是“西餐北漂前传”的第四篇，前三篇请见链接： 吃西餐的中国第一人到底是谁？| 西餐北漂前传（一） 老佛爷爱的初体验 | 西餐北漂前传（二） 溥仪就是个洋范儿（饭）老司机 | 西餐北漂前传（三） 欢迎关注微信公众号：馋人事务所 阅读原文
